大。后世人一提起汉唐,头脑里立刻蹦出‘开放’、‘强大’、‘刚劲’、‘雄健’等诸如此类的形容词。”
“而这一切的根源,很大一部分要归咎于皇权传递的稳定性。当一个愚蠢的皇子也能因为自己的嫡长身份被立为太子、继承国统时,不难想象他希望有一批更愚蠢的官僚帮助他处理事务,让他很轻易地管理朝廷。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批愚蠢的官僚自然希望有一批更愚蠢的百姓在治下,让他们能够很轻易地治理地方。”
“孟子说‘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的时候,大概也想不到统治者还有闭关锁国,愚弄百姓这种自欺欺人的手段吧?”
长篇大论,感情思想非常浓重的一段话说完,王琅终于从个人世界中走出,看到对面人波澜不兴的平澹面容,原本高涨的情绪立刻褪去,再一看,自己已经从坐到站,不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脸色瞬间涨红,难堪地坐回原位:
“我太激动了。”
停顿一下,她偏了偏头,最终还是回过头来,艰难地补上一句:“而且幼稚。”
以她现在的眼光与见识,判断汉末十年内的变化还多有误差,哪里来的狂妄讨论起千年兴衰了!?
“表达情感与观点的时候激动一点很正常,思考判断的时候能够保持冷静就好。”出乎王琅意料的,姜尚这时却淡淡笑了一下,目光柔和,“听说过我和周公封国时的对话吗?”
王琅愣了愣,随后猛然站了起来,一脸震惊地看向姜尚,连案几被碰翻也没察觉。
“尊尊亲亲和举贤尚公……”
嘴唇颤抖地,她喃喃出了这个句子。[2]
那个源自上古,被《淮南子》记载流传下来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周灭商后行分封制,太公姜尚被封为齐国国君,周公姬旦被封为鲁国国君。某次相见,两人谈起自己封地的治理。
姜尚问姬旦:“你打算怎样治理鲁国?”
姬旦回答道:“尊重地位高的人,亲近自己的亲属。”
姜尚评价:“鲁国从此会衰败下去。”
姬旦问姜尚:“你打算怎样治理齐国?”
姜尚回答道:“任用贤能的人,推崇有功劳的人。”
姬旦评价:“齐国后世一定有国君被臣子挟制或杀掉的。”
后来齐国日益强盛,成为春秋时代第一个称霸的国家,但传到第二十四代被臣子田氏篡夺了君位。鲁国一天天衰败弱小,只能依附强国生存,最终传到第三十二代时彻底灭亡。
一切皆如两人所料。
如果仅仅齐国、鲁国是这样,王琅根本不会抬起一根眉毛,这个极其简短的小故事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不仅王琅刚才长篇大论所举的汉唐宋明清五个朝代的例子全部符合两人预料,而且从古至今、从中国到外国,大到国家,小到集团、家庭,竟然没有一例脱离两人的预料。
试想,任何时代,任何地点,任何规模,开创基业的一批人总是贤能睿智,不然不能杀出重围,建立事业,因此一个集团的气象这时候尚且看不出区别。
人皆有自私之心,这就是禅让制很快变成世袭制的原因。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后代永远明智强盛,甚至不能保证自己永远明智强盛。这时候就看领导层是决定任人唯亲还是任人唯贤。
凡是任人唯亲,用人更看重资历、关系的集团,权力更迭仅限于小圈子的时间持续较长,作为利益集团的整体则常常显得衰败弱小,死气沉沉;凡是任人唯贤,用人更看重才干、能力的集团,其内部权力更迭较为频繁,作为利益集团的整体则往往显得无比强大,充满活力。
如果剖开肌理,说的更通俗直白一点,大概可以概括为……
强者不得好死,弱者不得好活![3]
【注一】“天下大乱,豪杰并起,在仓卒之际,强弱未分,故人各各有心耳。当此之时,家家欲为帝王,人人欲为公侯。观今古之成败,能先见机者,则恒受其福。”此句为《三国志》中王粲说刘琮原文,斟酌良久,虽一字不能删改,不愧出自文学家之手。
明朝嘉靖本的《三国演义》中,将“在仓卒之际”改为“今仓卒之际”、“则恒受其福”改为“则怕受其福”,是小说家为突出情节而做的篡改,虽然从实际见识的角度来说比王粲低了一筹,但也可以理解。
清朝毛宗岗修订的《三国演义》中则直接删除此句,嘉靖本中其余带有王霸色彩的语句亦全部删除,一味强调刘备汉室正统身份,试图制造即使桓灵二帝胡作非为,百姓依然心向汉室的假象,继而达成奴化百姓,巩固满清政权之目的。
因此毛宗岗版的《三国演义》在清朝大行其道,到了近现代则质疑之声越来越大,也算是民间思想进步的一种体现。只不过很多人把这笔账错记到了罗贯中头上,让好端端写王霸之学的罗贯中白白为满身奴性的毛宗岗背了骂名╮(╯_╰)╭
【注2】《淮南子·齐俗训》:
昔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相見,太公問周公曰:何以治鲁?周公曰:尊尊亲亲。太公曰:鲁此弱矣!周公問太公曰: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劫杀之君!其后,齐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鲁日以削,至三十二世而亡。
故事为战国人编造的可能性较大,这里取真实解。
【注3】李敖:做弱者,多不得好活;做强者,多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