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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支线北望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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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生来就比其他人聪明,别人两三年才能学会的东西,他只要两三天,别人想不出方法解决的艰难绝境,他总有办法脱身,先知先觉,反应也快,是其他人靠模仿和努力追赶不上,无法仿效的类型。阿兄就是那种人。”

    “当年大将军于府中聚众宴饮,散后单独留下钱凤,在房内密谋为逆,被屏风后辞醉先卧的阿兄听了个正着。”

    三尺黄土新立,周围栽种几株青苍松柏,一身白色熟麻丧服的王琅跪在坟前,向火盆中添纸:

    “臣不密则失其身,君不密则失其国。这样机密的大事被人听到,即便听到的人是自己颇为欣赏的族中晚辈,做出根除灭口的选择也是不需要思考的。除非有办法让对方确信自己没有听见,否则毫无生理,曹操之杀吕伯奢,司马师之杀郑小同便是血淋淋的明证。”

    “大将军莫约是忘了阿兄还在帐中休憩,但他总会有想起来的一刻。阿兄也知道这一点,于是设法强迫自己呕吐,假装睡熟。”

    “想要强迫自己呕吐出来并不容易,满身满脸都是污秽地躺着也不好受,更罔论听到叛乱谋反,风险惊天的大事,但阿兄就是有办法。不仅成功让大将军相信他已睡熟,还用阿父升任廷尉,要回家庆贺的借口成功从将军府脱身,我到现在也想不出阿兄怎么能装得那么镇定,没让大将军起疑就放他回建康。”

    谢安原本在一旁静静听她说话,这时听她说得太多,连嗓音也有些嘶哑,担忧她沉溺于往日回忆无法自拔,伤神伤身,于是开口接道:“渊猷敏识机警,确非常人能及。”

    王琅笑了一下,神色空远:“阿兄与阿父性格相似,对家人交付真心,对外物则极度漠然,从来不营名望,也不怎么乐意出仕。阿父去世那年,丞相给阿兄写信,劝他夺情赴任,不要推辞义兴太守的职位,阿兄坚持不应。后来丞相反复劝说,谈及长豫兄长病逝之事,又言群从死亡略尽,子弟零落,阿兄到底无法推辞,不久改迁南中郎将,江州刺史,支撑王氏门户。”

    谢安与王羲之关系颇好,平日里往来交游的次数很多,也听说过丞相王导给王羲之写信,感慨子侄辈才质平庸,称王彭之、王彪之就跟他们的小名那样,一个像笨猪、一个像笨牛,并以此劝说王羲之出仕。其实以谢安的眼光看,王彭之、王彪之的才能已经胜过其他士族子弟一筹,只是比不上病逝的王悦、早卒的王应几人罢了。不过当时庾、王两家相争进入白热化,想要支撑王氏门户,王羲之、王允之两人中必须有一个站出来才行,而最终向家族妥协的人是王允之。

    正思量间,又听王琅道:“长豫兄长五年前病逝,又两年丞相病逝,现在阿兄也走了,逸少兄长想再逍遥山水恐怕是不能了。九月后大功出服,我也免不了出镇一方,维持家族藩镇实力。”

    谢安的心猛然一揪,强忍着没表现出来,抬头看她:“山山想说什么?”

    他心中已隐隐有极不好的预感,面上仍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试图装作没听出她的语意,维持住之前的气氛。

    “别再叫我山山了,叫我琳琅罢。”王琅正面迎上他的目光,带着她一贯的直截简洁,神情也平静,“安石,我们和离。”

    谢安彻底沉默下来。

    他绷着表情定定看她,良久,终于开口:“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王家的意思?”

    王琅微一蹙眉,坦诚答道:

    “主要是我的意思。”

    谢安面无表情继续问:“如果我不签和离书,你是不是要强行和离?”

    晋朝施行门阀政治,以王家的地位,如果想强行和离,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也能办到。

    王琅不解地抬起头:“为什么不签?”

    谢安眉睫不动,淡淡反问:“我为什么要签?”

    王琅再次蹙眉,把话说开:“我若外放,无非是益、荆、江、豫、徐五州,如今庾冰主政,前三者的可能性更大些,几年内不可能返回扬州,以后更不知有何等变故。不如趁我现在还没离开会稽,先将和离书签了,省得到时候一来一回,耽误你再娶。”

    想了想,又道:“你不要多心,我是认认真真,真心实意说这个话,不是试探你什么。”

    “耽误,再娶,原来你就是这般看我的。”

    将她话语中的两个词极缓慢地重复一遍,谢安轻轻一哂,神色里说不尽的自嘲。

    王琅微觉不安,站起来走近一步,看他神情:“安石……?”

    谢安垂下睫毛,第一次避开她的目光:“山山,给我点时间。”

    他依然唤她山山。

    王琅愣了愣,点头。

    ◇

    王悦病逝的时候,王琅还在蜀中领兵,回京后听到传言,大意是说丞相王导某次做梦,梦到有人想用百万钱买王悦的命,王导非常厌恶这个梦,私下里想尽一切办法暗暗为长子祈福。后来修建房屋,掘地时得到一窖钱,数目约有百亿那么多。王导认为这件事与梦境相应,非常不高兴,命人将这些钱都闭藏封锁起来,不许使用。

    等到王悦病重,王导忧心如焚,接连几日不吃东西,恍惚中忽见一人,形状甚伟,披甲持刀,问他是谁,则回答:“仆是蒋侯。您的儿子身体不好,想为他请命,所以前来。请您不要担忧。”蒋侯向王导求食,吃了数升,不料吃完后突然对王导说:“中书的病是不治之症。”没过多久,王悦就病逝了。

    王氏一族对王悦寄予厚望,丞相王导最看重、最疼爱的也是这个长子,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简直没有比这更令人悲伤的事情了。

    又,王悦生前与王导说话,总以谨慎保密为首,侍奉双亲极尽色养之孝。王导每次离家去尚书台,王悦没有不送至车后的,还经常为母亲曹氏整理箱箧中的衣物。王悦病逝早卒,王导每次去台城都会从昔日王悦送行的地方一直哭到台城城门,曹氏则将箱箧一直封存,不忍心再次打开。

    后来王琅成婚,曹氏送来的贺礼中有几样特别合她心意,回门省亲的时候提到这件事,结果惹来曹氏落泪:“那是阿悦为你准备的,那孩子知道自己不好了,把东西拜托给我,说是给山山的新婚贺仪,又让我不要告诉你是他备下的。”

    王琅当时就哭了。

    咸康五年,王氏家族的主心骨,丞相王导病逝,王氏家族的姻亲外援,常年镇守京口的太尉郗鉴也逝世,东晋同时失去两位极重要的大臣,朝野人情恇然,士庶相顾惶恐。

    当此之际,庾亮之弟庾冰入朝任中书监、扬州刺史,接替王导的职位。上任以后,庾冰不分日夜地处理政事,提拔后进,敬重朝贤,人心于是得以恢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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