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梦——
“喂,你亲我一下,我就给你看我手里的东西!”
……
“算啦,我是在逗你玩儿呢,你把手伸过来!”
手心却被扎得钝痛,松开,看到两只灰漆漆的毒蝎子。
他痛得皱眉,她却咯咯咯的笑起来:“痛了吧?傻瓜!你们周家都是坏人,我早晚要变成蝎子回来找他们报仇——!”
瘦小的身影拍着黄土跑走了,梦境里滴滴答答全是她脚后跟磨出来的凄厉血迹。
“小不归,即便、天涯海角我都要找到你!”冲天的火光里,周少铭咬紧牙关亦往茫茫江水中决绝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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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深山里的清晨微风徐徐,过了元宵便迅速往春天的脚步奔去。清简的小院子传来“咯吧咯吧”的木器声响,是老汉在井边踩踏着绳索。
茅草下两个七八岁的孩童丢着沙包,女娃儿显然笨拙着些,怪哥哥不肯相让,便向那老汉跑过去告状:“爷爷,哥哥欺负我,嘤嘤……”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老汉发白的眉毛弯起来,温和道:“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又怪起你哥哥?”
那男童听了憨憨的挠头笑:“就是嘛,还是爷爷讲道理。走,不玩了,哥哥带你去林子里逮小兔子!”说着牵起女娃儿的小手就要去推栅栏。
“啊,义父小心——”
阿珂只觉得心口剧烈一剜,猛然坐起身来。身-下是一面半旧的褥子,却清洗得干净青朴;屋子里置着一床一桌一椅子,看起来陌生极了……这里是哪里?
最后的回忆还停留在花船之上,头疼得快要炸裂开来,便将那半开的窗子推开。
看到一个简陋的小院子,有药在煎,味道浓烈。然而明明那药盖子被蒸汽顶得扑腾扑腾,她却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真是好生奇怪。
阿珂皱着眉头,将衣裳拉扯整齐,准备推门出去。那栅栏外却忽然闪进来几名着深红锦衣的官兵,她的脚步便豁然一顿,赶紧闪到门缝里藏起来。
“爷爷——”小哥哥才牵着妹妹走到栅栏边,吓得赶紧跑回去躲在老汉身后。
老汉弃了水桶大步迎过来。
领头的差官凶巴巴地将他上下一扫:“老匹夫,可曾看见有一对十七八岁的男女从这里路过!”
老汉战战兢兢鞠着老腰:“军爷说的是何人?老朽一家久居深山,少有见过生面孔,军爷仔细说来,若是遇到,定然记得清楚。”
那差官见老汉态度老实,不敷衍,语气便缓和了许多,从袖子里抖出一面大画布,说道:“都长得甚是好看!你仔细看看,可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偏房内阿珂只看到他们在说话,却一句也听不清。心里越发诡异,暗暗拍了拍耳朵。还是听不见。
便眯起眼睛去看那画布,那画上乃是自己与柳眉、还有杜鹃的画像,阿珂就知道柳眉没有被抓住,心里稍稍安慰。暗暗从怀中掏出匕首,准备一会儿拼了一搏。
老汉将画布掂过,很是仔细的看了一阵,方才摇头道:“怕是没有,前些日子大雪,几无人路过。倘若是有,老朽一定记得!”
“哼。”差官很是狐疑的看了老汉一眼,想了想,又改去瞪孩子。那眼神凛冽,看得两个孩童一个劲得只往爷爷身后缩。
“你可曾看到过?”差官却一把将胆小的妹妹拽了出来
“嘤——,我才不要死!”女娃儿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阿珂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那哭声越来越大,旁的差官听得甚是心烦,便将那孩子一推,拱手道:“大人,怕是果真没有。那二人当夜跳下江水,要逃也是从水路逃跑,何必同个孩子浪费时间!”
领头的这才罢休,将画布一卷,大步将将的收了刀离开。
木门后阿珂瞬间瘫坐在地上,胸口虚脱一般喘着粗气。然而还没恍惚过来,那木门却又被从外头拉开,惊得她迅速将匕首挥出:“谁!”
“胆小鬼,是我!”却是李燕何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进来。
少年清瘦身躯着一袭布衣青裳,绝色容颜洗净铅华,连墨发上亦只扎了一条木白的发带,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当然,他的笑容亦从未有过的干净和清爽,仿佛从前那个阴森冷戾的少主无绝都不过是红粉尘世中的一场空影虚梦。
对着阿珂弯眉一笑:“睡了三天,还不快吃点东西!”
阿珂却不习惯这样的温柔……她哪里还配呢?她早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单纯的小不归了。
阿珂凝着眉头问:“李燕何,你说了什么?”
李燕何把粥一放,收起阿珂的匕首:“让你吃些东西。你放心,那老汉被我用重金打发了,尽管吃饱了再走!”
阿珂便不说话,拿起粥吃了两口,胃里却忽然泛起难忍的酸涩,心里头乱糟糟的,豁地便一把将粥打翻了:“我要去城里,救我义父!”
眼睛里又泛起了红,眨了眨,硬将湿润憋回去,抓了匕首要往门外冲。
官差都还没走远呢,这女人疯了!
李燕何慌忙将阿珂拦腰一抱:“该死!现在满天地都在抓你,你这是要白白去送死么?”
阿珂却只看到少年精致薄唇一开一合,她心中忽然从未有过的悲凉,忽地抱住脑袋蹲下来:“……你放开,我聋了。”
声音好生无力。
李燕何豁然一愣,凝了片刻,清致容颜上又隐隐浮上一抹狠戾:“……他日,我李燕何定要他姓周的为你偿命!”
阿珂却不愿谁人再提起周少铭一丝一毫,看着李燕何的口型,心中酸楚,迅速收拾了东西便拉开门冲出了院子。
……
那山间小路崎岖坎坷,青草还未长出,黄土泥泞。苍茫荒野下只见一抹娇小的身影撞撞跌跌,才不过几日的功夫,原本康健的少女竟是将将瘦去了好一大圈。
见身后少年亦步亦趋,气得便将手中的棍子扔过去:“不是说我骗了你,要我生不如死吗?打一架好了,打到我半死不活,打到你满意为止,行了吧?”
呵,傻瓜,如今却是你让我生不如死了……
李燕何淡笑着将棍子接过,却一下子把它折断了,比着手势道:“不是说等赚饱了银子,便要寻一个去处将我养起来,再不要我唱戏了嚒?我李燕何最恨言而无信的人~”
鸡蛋碰到了海绵,气得阿珂再没了言语。那少年眼中的濯濯光芒她如何看不见?倘若没有和周少铭的那一段,倘若那半个月的光阴从来未曾发生,那么她现在大可以坦坦荡荡的和李燕何走……然而此刻的她,不配。
阿珂咬着牙,忽地扭转了另一个方向:“别跟过来,再跟过来我死给你看!”
李燕何眼里掠过一丝苍凉笑意,早已将阿珂心底的决然洞悉分明。然而却又欢喜,因她如今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
罢,倘若她果然因此而恨绝了那姓周的将军,便是从前如何,他也只将那当一场虚梦吧,只要今后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就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出身,一样的不折手段,还有什么比他们更相配,不是么?
抬手将断棍向荒草扔去,那草堆里便奔出来一匹高大黑马。修长的双腿跨马而上,固执地向那女子的背影追去。
天苍野茫,荒草萋萋,骏马奔腾如飞……呼呼的风声擦过耳际,惊得她仓皇回头,见是他追来,便弃了行装奔跑。他却将她一提,断然将她拎至马上。
女人在马上挣扎,好生不听话,那柔-软无力的娇-躯让少年的心中忽然泛开柔情,忍不住便将胸膛倾下,将将堵住了她清润的红-唇……
马儿在荒野里奔腾,转瞬便没了影子。少年的眼中镀上希望,他以为,或许这又是一段新的开始……